我的家,在收成中兴八队,我为收成瓜农代言
卢一帆
我的家在甘肃民勤收成乡,中兴八队。收成乡,距县城80公里,就在腾格里沙漠边缘,那里有一望无际空旷的田野呀。空旷的田野里,全是齐整整的大瓜塘,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大瓜塘里呀,躺的全是金元宝。我的家在收成乡,收成乡呀,满山遍野全是金红蜜瓜呀。
其实我不是想唱山歌,我只想说,我们收成乡,它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。
咱不谈什么历史背景源远流长,那个咱也不清楚。我生在21世纪的收成,是活在21世纪的收成人。我只想说说我们收成的蜜瓜。
收成盛产甜瓜并享誉大江南北这样的话咱就不说了,说多了好像是在卖弄,显得咱矫情。而且说了你们也听不明白,听明白了也不知道,知道了你也吃不上。尤其是民勤、武威的人,虽说离我们收成最近,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,却更不明白不知道更吃不着。咱实话实说吧,收成正儿八经的正品瓜全走了外地。这正品瓜是农家从地里摘来,挑肥拣瘦,是能上市面的质量好有卖相的。而民勤武威城里卖的瓜都是收成瓜卖完“排了袋袋的”(挑剩下的),这是收成人卖剩下的次品瓜。这些瓜质量不好,品相不佳,所以只能近距离拉到民勤、武威城里卖。每个卖瓜的摊子上都拉上一条横幅:收成蜜瓜销售点。这就是你们城里人吃到的所谓收成的瓜。有些从没吃过收成正品瓜的人,说吃起来也挺香的呀,好像这就代表了收成的瓜,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。
常有人说,种瓜的人不吃瓜。这话可要好好琢磨一番了。这些正品瓜,收成人自己是不吃的。不是说这些瓜撒了化肥打了农药添加剂,不是的,它们都是比绿巨人还健康的绿色食品,而收成人自己吃的瓜,是比这些正品更正点,更香更甜更攒劲的。收成人吃的瓜都是已经熟透了的。这些熟透了的瓜保质期短,别说走南方,就是走到民勤县城都有些费劲。
收成种的最多的瓜叫金红宝。各种金红宝,数不清的种类,但大都是金黄外衣,光滑细腻,又大又圆的那种。有时候时机掌握不好,浇水没浇到地方上,到了晚上蹲在地埂子上,你能不时地听见清脆的“砰砰砰”的声音。这叫瓜炸口了。瓜头那边裂开一条大缝,像极了一张邪恶的大嘴,金黄的大唇嫩黄的牙,觍着个脸朝你龇牙笑,真是性感极了。金红宝中长开口的瓜最香最甜最攒劲。但是开口的瓜放不住,只能瓜农们自行消化了。那么这些瓜为什么会开口呢?开口就是因为糖含量太高。含糖量到底有多高?反正从我自身经历说来,我自小除了吃奶就吃瓜,如今都十几年了,开口瓜只要吃上两条,依旧辣嘴辣舌头辣嗓子辣胃。
这炸开口的金红包还不是最甜的。收成所有的瓜类,最香最甜最攒劲的叫银蒂。各种银蒂,也是数不清的种类,大体都翻白色,翻麻子,麻子越多越密瓜越香甜。它比金红宝大,没有金红宝圆。瓜肉也是白色的。而银蒂里最香最甜最攒劲的是落把银蒂。银蒂成熟后到一定时间会自行落把。不需要人摘,瓜把会自行脱落。这个境界可就高了。瓜皮透出成熟的淡黄色,再熟些的捏着有些软。具体有多香有多甜有多攒劲呢?这一个落把银蒂一递到你手里,你就能感觉到瓜香刺鼻,是瓜肉从里而向外漫出的最诱人的香。晕香的人,我劝你最好别抱着银蒂,否则你会眩晕过去的。既如此香,收成那么多瓜,瓜香飘十里就不只是跟你打广告了。这瓜香比香飘飘还飘得远呢。为你们感到悲哀的是,读到这儿你还根本无法理解落把银蒂的灵魂,它简直是像上帝一样的存在。落把银蒂,瓜肉根本不用刀切,杀上一条,瓜皮就像剥橘子皮一样能撕下来了。最典型的吃法,一个瓜分成两半,直接用自家馕干粮把瓜肉刮下来,这样瓜肉的香钻进馕干粮的空隙,馕干粮泡银蒂……嗨呀呀,什么叫绿色食品?这就是最简洁最高境界的绝味,也是最美最原始的吃法。香死个你。
好好好,不说了,十二指肠都快抽筋了。
如果你曾被收成的瓜香到,对收成的瓜有了一丝丝的迷恋之情的话,那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苦尽甘来,什么叫香甜背后的故事。
常听有人说,收成的人,夏天就死了命地往地里捞钱呢,冬天就死了命地往医院送钱呢。
这不是随口撂下的诳语。收成的人,真的是太太太苦了。
为什么?因为收成种瓜。
有人还说,收成人是全中国最苦最苦的农民。这个我还不大清楚,但如果你到民勤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,说收成的农民是不是全民勤最苦的?但凡你是个懂事的,绝对不会犹豫,更不会反驳你,他只会以极同情的神情告诉对方,收成的人啊,木活头(活的没意思)。
那么,我就悄悄地跟你说说这瓜是怎么来的吧。我知道的也不多,你当成一个故事,听听就好。
剧幕正式拉开。
收成的冬天是清闲的(除了一些忙着进出医院的人)。把一年的地收拾一下,一到春天,旋耕机松了土浇上河水,便要开沟铺地膜育苗了。育苗盘子里用基质填平,上面再用个盘子一压,每个窝窝里面都压出了坑坑,把买来的种子丢进去,一个坑坑丢一粒种子。一个盘子72个坑坑,将来就是72墩瓜。不能乱丢,要丢在坑坑中间,最好头朝上。这是瓜第一次被过手,得一个一个小心地侍候过去。
地膜铺好,根据不同瓜的要求,相距不同的距离,在瓜沟两侧捣上坑,渗上水,大棚里育的苗差不多大了,再移到地里露天种植。依旧一个坑坑一墩瓜,一墩一墩地浇水,移苗,再用土加固。有时腾格里的大风能把瓜苗拦腰拍断,你还得用一个个小土块一墩一墩地扶过去。
瓜苗长大直到开花结果,每个特定的时期都要对瓜进行各种修枝剪叶,这些都是相当有讲究的。除了掐条打头这些维持瓜苗健康生长的基础而繁琐的操作,更有一些根据瓜的种类、长势、土壤、水源等一系列因素甚至市场要求在不同时间段进行的“因材施教”,这些往往会影响到一株瓜苗将来结几个瓜,结几次瓜,瓜的大小、质量甚至瓜秧是否允许持续生长的问题。这些精湛的工艺是很费人的。每株瓜的工艺都是一样的,在一个大范围内又不能统一去做,只能一墩一墩机械地重复,伤手伤脚伤胳膊伤腿伤背又伤腰。
我和母亲曾粗略地计算过,就像她说的,这中间的每一项工艺都好比磕了无数个头:育苗磕一个头,移苗磕一个头……算下来,每一墩瓜光前期收拾便需要磕二十几个头的工程量。这是一墩瓜磕的头。前面我已经说了,每个育苗盘子72墩瓜,移到地里一沟能移三四盘,若说一亩地十沟,收成有多大?有多少亩地的瓜?多少沟,多少盘,多少墩?每墩瓜磕上二十几个头,该如何呢?
瓜苗慢慢长大的过程中,还需要除草,浇水。浇水惹人愁。通常都是一次要浇好几块地的水。白天忙,所以水只能晚上熬夜浇。试想,结束了一天的农忙早已精疲力尽腰酸背痛的,晚上再扛上个铁铣几块瓜地来回地奔波,收成人真的是木活头啊!
其次,瓜成年之前其实是极其脆弱的。从刚结上果才有小拇指头那么点儿开始,除了它的健康,还要保证它绝对的安全。不是说会被什么人偷了去,而是这些瓜蛋儿,太娇嫩也太过矫情了。就算瓜蛋儿长到一个拳头大小,如果稍微地擦了一下皮,甚至有时候刮了下上面的毛毛,将来就是一个老疤。这种有老疤的瓜虽然算不上坏瓜烂瓜,但是卖相不好。卖相不好,就没人要啊。所以瓜还很小很小时,要将瓜蛋儿一个个地用纸或其他什么东西小心地垫起来或包起来。这比侍侯一个孩子还要用心呢。有时甚至不需要动它,瓜下面的土壤如果干湿度不好,还不将它垫起来,将来那底下就是一块胎记。当然,如果哪天被喜鹊给宠幸了,捣上几嘴,那就只能是欲说无语、欲哭无泪了。
不多说了,中心思想概括为一句:收拾瓜是项极其费人的工程。
这才只是苦的开头,瓜熟了卖瓜,才是重头戏呢。这重头戏到底有多重?其实也没有多重。重些的瓜有十几斤的,轻的也有三四五斤,来个平均数,就五斤吧。那五斤到底有多重呢?前面说了,一个育苗盘子72墩瓜,移到地里一沟能移三四盘。若说一亩地十沟,收成有多大?有多少亩地?多少沟多少盘多少墩瓜多少斤呢?
收成瓜成熟的季节,是收成一年最热的时候。
有多热?我一下午卖两次瓜喝上10瓶矿泉水,完事一次厕所都不上的。热吧热吧,人嫌太热,瓜却喜欢热。人热坏了不碍事儿,只要瓜长好就行。你看这家伙膀大腰圆金光灿灿四平八稳地躺在瓜秧子里,好不惬意。瓜惬意,人也惬意。咋这样的天气还惬意?你觉得躺在沙发上开着空调来上几口冰镇瓜叫惬意。这里也有瓜,只不过太阳有点毒有点辣。农民看着这金光灿灿,哪是金红宝呀,都是金元宝呀。卖吧卖吧。太阳大算个撒?出一身一身的汗算个撒?累得动不了算个撒?能来钱才是硬道理。把东方红解放牌四轮子拖拉机拉个兜再来个加高墙儿开到地边,车兜里用麦草、各种床单、纸板子或毛毡铺好,洒上些水。这就开始下瓜。
把金元宝们都从把上剪下来,放在瓜沟里。把儿不能长也不能短。长了瓜贩子不高兴,短了把儿太硬会戳伤瓜。还得留好看点,就像各种包装上面的商品造型。看着下瓜是最容易干的活,只要把瓜从塘里下到瓜沟里就好。其实不然,一沟一沟地弯腰下瓜,机械重复极其费腰。如果说植苗移苗是磕头,那么下瓜就要三叩九拜、五体投地了。一般是女人们下瓜,男人们背瓜。瓜在瓜沟里排成一长条,拿着化肥袋子(当然洗干净了)下去,每个袋子也就装十几个瓜,也就七八十斤。把瓜全部从地里靠肩膀背出来。背瓜是重活,压背压腰压肩膀先不说,这也是个技术活。瓜沟底下还没有脚宽,瓜塘宽敞但有瓜秧,不能从瓜塘走。只能走瓜沟。瓜沟里有地膜,一碰就破,有时候地不干瓜沟还巨滑。话说你扛个七八十斤袋子里面的瓜还垫肩膀垫的很疼,你站都站不住,更别说在比脚还窄的独木桥上走猫步了。一步两步,似魔鬼的步伐。
所以别羡慕我现在走几下猫步又溜又屌,华而不实,肥而不腻,风姿绰约而又骚气十足,这都是我长期背瓜练就的呢。
论背瓜我只服我爸。我爸是我长这么大亲眼见过的身材最好的男人。说到我爸,这里要先停一下,插叙讲讲我爸。他那一身肌肉,老天爷,说不成了。给你讲个故事。我不是耍玄,你去收成大街(大干)上打听打听,基本上谁都知道那个中兴八队的名叫卢忠的人。我小时候买东西从来不带钱,说他的名字就好。曾经有一个小伙子听说了我爸的大名后很不服气,叫人领来找我爸掰手腕。掰吧。刚开始我爸不动,小伙子也不动。后来小伙子不住地转换两只手,我爸还是一只手。爸不动,小伙子看似依旧不动,不过身子开始有点打颤。我爸始终面无表情,身子一动不动,偶尔抬起另一只手拿摇控器切一下台,或者挠挠后脑勺。最后小伙子拿出吃奶的劲后,我爸动了,他一边掰一边把小伙子扭曲的身体提了起来(这有点夸张,其实是小伙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压了上来,最终还是惨败)。好了好了不说了,继续背瓜。
他背瓜的时候,看着好像轻轻一挑,袋子就上了后脑勺。我学他,却直接朝前一扑,来了个狗吃屎。妈说爸是大人,腰上有劲。唔,原来是我小孩子家家的,没腰啊。
我是家里的独生子,但不是公主王子的那种独生子。为了找到我的存在感,从懂事开始,每次背瓜卖瓜我都死皮赖脸要跟着。他们不让我去,我偏去,就算什么也不能干也去。后来我拿个袋子背两个瓜,再后来偷偷地背七八个,十几个,有时也会在无意之中掮起妈给爸装好的满口袋子,也真正感受到我爸真的不轻松。我爸的腰可是真正的好啊。
有一年妈动了手术,我正式成为我家的第二劳动力。我背满袋瓜他们也没有再让我放下,只是拿言语吓我,累了长不高,累了眼睛会掉下来。我这样地累了好几年了,个子却越蹿越高,长得玉树临风的,虽然才比不了子建,却是貌比潘安了。而我的眼睛不光没有掉下来,还不近视,又水灵又有神,有些小女生直接向我送来秋波。好了,不自恋了,继续背瓜要紧。
每年刚开始卖瓜,不知道爸怎样,我自己的肩膀一定会磨掉好几层皮,生疼生疼的。不过,过些日子就不用了,麻木了,疼的不疼了。
妈说,你们父子两个一个看着比一个孽障(可怜)。妈不想让我跟他们去,我也不愿自己留家里把他们撂在地里晒太阳。干活时,他们怕我累,动不动让我去缓。我却怕他们累。你们都不缓,那我们就一起干。都犟。
去年夏天我还记忆犹新,有那么一周七天全年最高温。那几天正赶上我们一块银蒂熟了,瓜也好的很,又大又结实。说实话,根本没有办法用文字直接表达出当时我们面临着多么艰难的困境。站在地埂子上,感觉就像上了火焰山。站在地里瓜秧子中间一低头便汗如雨下,像坏掉的水龙头,不是汗滴,是汗水从头到脚不停地流,感觉哗哗的。就那几天,疯狂喝水却根本不走下水。
行了,赶紧背瓜吧,背完卖走。你知道收成有多大而瓜有多少?每年夏天收成大街从早上五点开始便进入了交通高峰,比北上广还堵。当然,收成人的素质不如北上广。有时候一拥堵,车一停,人就跑了,即便路通了也不开走,一停就是一天。噢,你别担心瓜会被人偷走。满眼望去,到处是瓜。要是偷掉了也就安心了,反正愁的卖不掉呢。商品展览嘛,收成那么多瓜,又不是谁家的瓜都能卖个好价。所以,上街之前,农民们是要打点打点的。背瓜的时候,遇见特别正点的瓜先别一起装进袋子里去,单另择出来,等最后往最上面一放,嘿,这叫拾面子,给瓜个面子。如果谁家的瓜面子不好看,会有人说,你这个人啊,要么是太实在了,不哄人,要么今年的瓜长的就烂的不成成了。
每年刚开始卖瓜的时候因为瓜少,价也高,有时瓜价一下子能飙到两三块一斤。等到瓜正式卖开了,瓜价好一些也就是个八九毛,跌的凶了,三四毛也不一定。等瓜贩子看好了你家的瓜商量好了价钱,瓜就算初步卖掉了。初步啊,要正式卖掉还怪麻烦呢。瓜贩子准备好了包装,得给他们把瓜包装好,实现从一般瓜到精品瓜的全方位升级。
话说这瓜贩子也是夏天收成特色鲜明的组成部分。天下人爱吃瓜故而收成夏天大街上天南海北、五湖四海哪里的人都有,各种口音跌宕起伏抑扬顿挫。说普通话的人不多。为了交流都想说普通话,所以出现了各种方言的普通话。行吧行吧,大家普通话都不太好听,所以听的应该也是半清不楚的。所以讨价还价的时候,能用肢体语言解决的,绝对不动嘴。都不是君子,只是农民和瓜贩子而已。
商量好了价钱,先到地方把瓜卸下来。有些瓜贩子心眼儿贼小总不放心,站在拖拉机旁,一个一个亲自卸瓜。他们要挑,要看,看不上的不要。这种瓜贩子不招人待见,挑的过分了不给你卖是小事情,有时候实在过分的让农民们上火,这时候便有可能引发或大或小的相互之间的吵嘴事件,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也屡见不鲜。
卸下瓜来,开始各种包装。不同的瓜贩子有不同的要求。现在最多的是用泡沫网套,其次有包纸的,精屁脸(瓜上什么也不包)的。各种瓜用的套套不一样。金红宝用红的或白的23号网套。小些的玛瑙(此玛瑙非彼玛瑙,是一种瓜的名字。状圆,比金红宝小,白里透黄)用18号白网套,伽斯(梭子状,像哈蜜瓜,黑色翻麻子,重的有十几斤,瓜肉红)和西洲蜜(状如伽斯,比伽斯短,也黑也翻麻子)用36号或30号红色或白色网套……包纸也有讲究:一般白纸两张,小气些的瓜贩子只包一张纸。黄河蜜(简称黄瓜,状圆,巨大,瓜肉白里带青绿,瓜皮老黄。和伽斯一样都是含糖量不高吃起来却极好的,肉脆,予尤爱之)用牛皮纸包一两层。精屁脸的什么都不用包,完了一般不装箱都装袋。这种瓜档次不高,排袋袋(把瓜贩子挑剩的瓜低价再卖给开小货车的小贩子,供民勤武威的城里人吃)就是精屁脸。
这是初次包装。然后,先说套网套的。金红宝最多,瓜山瓜海,都要12个一箱装进箱子里。箱子没有成品,得自己打。拉来成捆成捆的箱子,用胶带机把箱子的底封好,然后才能装瓜,这叫打箱子。顺带装个逼。本人如今打箱子的技术可以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,全收成有我娴熟有我速度快的我还没见过。如果有,你来挑战,咱们可以比试比试。一沓箱子十个,卖一次瓜一百来十箱,这些箱子给别人要从开始包瓜打到装瓜,给我,我一个人搞定,你装两箱瓜我能打一沓。装箱不只是装箱,为了保证远方来的朋友把瓜拉回去卖的好,装的时候还得看着点。小些的放在下面,又大又红的放在上面。这也叫面面儿。下面六个,上面六个,中间要放垫板隔开。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下面能塞几个塞几个,因为完了过秤还跌皮呢(跌皮:卖瓜卖的是净重,过秤的时候瓜用箱子装好了叫毛重,所以一个箱子跌四斤皮,箱子里能多塞几个瓜将来就少几个箱子少跌几斤皮)。算了,你们的经济头脑说了也听不大懂
瓜都装箱了,封箱的方式也不一样,多的是用绳子扎和胶带封的。扎箱子也是个技术活。暂时没法向你表述清楚那种好看而繁琐但实用的扎箱子的方式。绳子是瓜贩子给的,都是整卷整卷的,得裁。扎箱子有固定的长度,大人三膀子(双手侧平伸直两手的距离叫一膀子),也有其他各种笨办法,以前我都不会,没法会。我一膀子还没我爸半膀子长,咋会?直到后来我也能裁绳子了,收获的是一种随着责任感滋生的成就感,你们理解不了的成就感。用胶带封箱不是你们看见的那种胶带封箱:把两个纸板对到一起把缝隙盖住。瓜箱子没缝,上面的纸板较短,得把瓜露出来啊。再说瓜大,顶的上面的纸板根本放不平。所以,用胶带横横地扒上三道,就好了。但这样不太扎实。
箱子都扎完,过秤。先搬过来码到秤上。一般是小秤一层三个,一垛十个过秤。大秤一层五个一垛二十个。一箱瓜好些的四五十斤,像以前我们瓜匀下来一箱四十八斤,这算非常好了。一般都是三四十斤。
秤过完,钱一算,剧终。
以前,每卖完一次瓜,我和父母截然不同的心态。我埋怨:唉呀,还得再下一机子去。他们便笑呵呵地批评我,勺娃娃,来钱呢,还不好?我那时怎么知道钱是那么一个好东西?
说收成人光知道挣钱,爱钱不顾命,没错,钱谁不爱啊,装什么清高啊,大家都是俗人。咱们收成人都是俗人。所以收成人都爱钱,并且爱钱不顾命。这儿的农民卖瓜的时候累倒在地里晕过去也是脸上带笑的。为什么?卖瓜来钱呀。收拾瓜没卖瓜累,却感觉比卖瓜还累。收拾瓜的时候还不来钱,但一想到瓜收拾好了卖掉钱就来了就赶紧一头砸地里干吧。
还有一句话:在收成当农民,将来少活十年。说什么爱钱不顾命有钱没命花。你去收成问一问哪个费死费活种地的挣钱是给自己花的?
我曾劝过爸妈,少种点儿。我不是在这进行书面表达,借机抒情。我真怕有一天,他们累倒在地里……算了,这种话不能说,也不敢说。可真要是到那个时候,我还他妈的坐在这阴凉房子里念什么书啊。
我跟爸妈说了,今年必须少种点,暑假学校如果补课,种多了我帮不上忙,你们忙不过来。他们答应的好好的,再回家,又种上了,比去年种的还多。唯一能让他们不多种的念头,是我。他们知道每次卖瓜我不会不回去的。种多了怕累,也是怕累着我。可人总是矛盾的,怕我累着,可不种的话,怎么来钱呢?我一年的学费呢?家里的开销呢?唉唉。爸总是不让妈给我说,妈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唠叨给了我。我说,你们种了就种了,好歹雇几个人打打下手行不行啊?他们从来舍不得雇人。
真累吗?累。苦吗?唉,不说苦了。
我不知道收成以外其他地方的学生夏天是怎么过的,我的夏天就是在收瓜卖瓜中度过的。农村其他地方最热的夏天是不大忙的,城里的就不用说了。反正我知道你们这些夏天门都不愿出的,要是丢到瓜地里,大太阳无遮无拦的,别说背瓜了,能站个一天,你的身体素质也绝对是棒棒的。我这样说,你们肯定不服。行吧行吧,还是你们厉害,我不和你们叨叨了,我还要忙着背瓜去呢。
老师让我们写一写家乡,我由衷地感到我能为有这么一段收成的农村生活而感到幸运,我收获的远远比你们此刻想到的多。麻烦,不说了,摆在眼面前的事实是,我吃瓜吃出了一幅傲人的身材。先别骂,我没说我腿长腰细黄金比,我是指我的肉瓷实,我的同学好多看起来比我肥,但体重都在我之下。吃席吃过压肉吧?用猪肉压的那个。嗯,就是那个道理。
最后借用大冰的一句话结束本文:入世即俗人。但有些俗人,俗得和你我不太一样……
故事的尾声。
今年五月份,气温突然下降了几天,我回了趟家。因为我感冒了。这次感冒来得紧来得猛,一下子把我拉进了万丈深渊。我一感冒,最着急的是爸妈。爸妈命令我赶紧请假回家。我先去了药店,买了药。回到家,感觉气氛异常沉闷。我也很自责,为自己的不小心感冒。
晚上做饭,妈似乎心情更不好了。我感觉她的心情好像和我感冒并没有什么关系呀。我有心和妈说说话,却又套出祸害来。原来是近期天气的原因,低温下雨还刮风,把我们家的瓜几乎全冻坏了。原本爸是不让妈跟我说的,她不小心说了出来。又说,那几天天天去瓜地上看瓜,一看一着急,便起了一嘴一嘴的泡。
天灾人祸啊。这都五月了,还这样的天气,还要不要我们种瓜的农民活了?可气的是,地方上别处都好的呢,就偏偏冻了我们中兴八队的瓜。邻队的地和我们队的地就隔的一个地埂,我们的庄稼冻掉了,他们的好好的呢。如果地方上的瓜全冻掉了,那么今年瓜的行情肯定不错。现在偏就我们队里的冻掉了,老天也太不长眼睛啊。
我们队里的人连气带骂的说,这个天气要是再冻的干脆一些才好,连人一起冻死算了,瓜都冻死了,还有什么活头啊。这就是我们收成人的命。瓜好了,累,木活头。瓜冻坏了,来不了钱,更木活头了。这老天真的不开眼啊。唉。
不过,再怎么冻,至少还能有一些收入吧,哪怕比往年的收入减少一半呢。欢迎大家在大夏天来收成大干观赏瓜农们卖瓜的气势,顺便买几个正品瓜回去尝尝。也欢迎大家来我们中兴八队,来我们家品瓜。欢迎欢迎!
全剧终。
(注:作者卢一帆系甘肃民勤某中学学生,16岁,该生的文字功夫和对农活的熟悉程度令人叹服。转载此文意在让读者了解民勤瓜农、收成瓜农们的辛苦,也为民勤的瓜农们助助力!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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